“都可以。”她声音很轻。
这话也不是全然的纵容,也不是全然的交付,更像是对生命的淡漠。如同知道注定有一些羊群度不过冬天,注定后院的草药会在太阳下晒干。
她的手在他腰侧轻轻地抚蹭,抓着他的衣摆,颇有些将自己重量依赖上去的感觉,陈锦时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。
天未亮透,陈锦时捧着一摞典籍走进值房,案头堆叠着待校勘的奏疏。
值房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,同僚打了两碗热粥走进来,笑着打趣:“陈大人每日最早来,这才卯时初,你案头的活计就堆成山了。”
陈锦时抬头笑了笑,接过粥碗:“昨日掌院吩咐的奏疏,今日巳时前要校勘完,早些动手,免得误了时辰。”
李大人调侃道:“首辅大人有意栽培你,要是我,也巴不得天没亮就过来干活。”
陈锦时一愣,淡淡应道:“分内之事,本就该做好。”
巳时刚过,陈锦时将校勘好的奏疏整理成册,用红绳系好,送到掌院处。
掌院翻看,见批注详尽,字迹工整,对此人甚是满意。
“锦时,你算是今科进士里年纪最小的,我本还担心你年纪轻不能担事,在外又素有你顽劣的传闻,如今看来,你很适合入翰林,你性子沉,乃宰辅之才。”
陈锦时颔首不言,对方是否由杨敞示意,才这样褒奖,还是当真以为他能力不凡,他不甚在意。
他只是习惯了,做什么事情就要做到最好,他不喜欢被人压下去。
掌院将奏疏放在案上,目光落在他身上:“下月东宫经筵,需派翰林随侍记录,你且跟着去,往后这类差事,少不了要你接手。”
陈锦时躬身应是:“学生定当尽心。”他垂着眼,只盯着地面砖块纹路。
东宫象征未来权力,他陈锦时位列二甲第七,之所以能得多方看重,无非是因为他年纪最轻。
皇帝有此评判:“还未及冠,便能站到金銮殿上的,少之又少,点他个二甲第七,已是足够,半大的小子,要是得个探花,未免叫他太猖狂。”
这话陈锦时自是不知,他只知自己名次在谢清樾前面,那就够了。
走出这里,日头已生得颇高,同僚张大人凑上来,笑着递过一本翻旧的典籍:“刚从书库找着的,你要的《边军粮草考》。”
陈锦时接过:“多谢。”
张大人摆摆手:“不用跟我客气,往后我还得请你多关照。”说着压低声音,“听说这次经筵,首辅大人也在。”
陈锦时没接话,只低头翻阅,目光落在“北境粮草运输需避雪季”的字句上,忽然合上,对张大人道:“今日值房的活计若忙完了帮我把这份奏疏抄录一份,我去趟兵部。”
“去兵部做什么?”
“前几日校勘的军饷奏疏,有几处与兵部存档的旧册不符,我去核对一下。”
陈锦时说得例行公事,实则是想借着核对的由头,打听一下北境戍边的粮草供给。
待他从兵部出来时,日头已西斜,官服的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晃动。他提着抄录好的册子,往家的方向走去,路过街角的糕点铺,想起沈樱喜欢吃枣泥糕,便拐进去买了两盒,用纸包好揣在怀里。
回到府中时,先到兄长处请了安。
“哥哥,嫂嫂近日身子可好?”
陈锦行刚在书房写完给金陵的信函,见他进来:“多谢关心,她很好。今日倒回得早,活计忙完了?”
“是,我先回后院了。”
陈锦行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,最终化为一声叹息。
沈樱正蹲在石桌边,将晒干的草药收进竹筐,她穿着素色的布裙,发间别着一支简单的木簪。
场景与他白日里见惯的锦衣华服、琉璃瓦截然不同,却让他的心瞬间安定下来。
“回来了。”沈樱抬头看见他,笑着起身。
陈锦时走上前,将怀里的枣泥糕递给她。
自从搬进这座宅子,他们便住进了一间屋子,内院从不让下人进来,唯有旺儿帮着洒扫。
这里处处都打理得雅致简单,却透着温馨。
沈樱接过糕点,打开纸包,一股甜香扑面而来。她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,眼底带着笑意:“你倒费心。”
陈锦时张口咬下,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,看着沈樱眼底的笑意,他忽然觉得,那些在翰林院应对的门道,朝廷里日日处事的繁琐,都值了。他伸手,轻轻拂去她发间沾着的草屑,动作温柔,与白日里在朝堂上沉稳应对的模样判若两人。
眼底的沉敛渐渐散去,逐渐显出另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