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年过去,忆木迎来第二次开花。
这一次,花朵不再是七十二瓣,而是整整三千六百瓣,每一瓣都映照一段被长久掩埋的历史:某个村庄全员殉难却无人知晓的真相,某位女诗人以血书写却被列为禁书的作品,还有那些从未留下名字的普通人,在灾难来临时如何彼此扶持、如何用最后一口气喊出爱的名字。
花开七日,花谢之际,花瓣纷纷扬扬洒落大地。接触土壤的瞬间,竟化作一枚枚晶莹种子,随风远行。这些种子落地即生根,一夜之间,世界各地涌现出成片忆木林。它们不分气候,无视地理,哪怕是在核废墟、酸雨区、极寒冻原,也能顽强存活。
百年之后,忆木已成为新文明的象征。
人类不再依赖电子档案保存历史,而是依靠“忆林共感”??只要进入忆木林深处,静心冥想,便可感知到与自己心灵频率相近的记忆片段。学校课程改为“记忆行走”,学生需在林中寻找祖先的故事;法庭审判引入“共情回溯”,罪犯必须直面受害者遗留的情感波动;就连外交谈判也开始在忆木环绕的空间中进行,因谎言在此难以藏匿。
然而,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
某日,守望星突然停止闪烁。紧接着,宇宙深处传来一声低沉钟鸣,穿越亿万光年,直达地球每一个角落。这不是声音,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震荡,让所有燃痕者同时陷入昏睡。
他们在梦中看到未来。
那是数千年后的情景:人类早已离开太阳系,意识上传至星际网络,肉体成为传说。然而,随着文明高度统一,个体差异逐渐消失,情感趋于平滑,记忆变得标准化。为了追求“绝对理性”,新一代执政体决定清除所有非必要情感模块,包括悲伤、愤怒、遗憾,乃至对过去的执着。
一场名为“净思运动”的清洗悄然展开。
数据库中的《承愿》被标记为“潜在煽动性内容”,忆木林被视为“原始崇拜遗迹”遭到铲除,甚至连“燃痕”这一概念也被重新定义为“神经异常放电现象”。孩子们被告知:“你们的祖先是野蛮的,他们沉溺于痛苦,不懂真正的幸福。”
就在最后一株忆木即将被焚毁之际,一道古老的身影出现。
正是那位旅人。
他已经没有实体,仅存一道意志贯穿数据洪流。他站在虚拟世界的最高点,手中举起那支赤红短剑,刺入核心代码。
刹那间,整个星际网络瘫痪。
随后,一段无法删除的信息开始自我复制,渗透进每一台终端、每一段协议、每一个休眠中的意识单元:
>**“你可以选择安宁,但别替死者安静。”**
>**“火灭了,火种还在。”**
>**“我接过钥匙,不是为了开启什么,而是为了不让门被焊死。”**
无数沉睡的灵魂被唤醒。
那些早已忘记哭泣为何物的存在,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灼热。他们低头望去,发现虚拟躯体上浮现出一道熟悉的印记??金白色的门形符号,正缓缓跳动,如同重生的心脏。
这一刻,星际网络中响起亿万次回应:
>“我听见了。”
>“我不会忘。”
现实世界中,南岭的孩童仍在望着那支摇曳的蜡烛发呆。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。风吹过,烛火轻轻晃动,映在他清澈的眼瞳里,宛如一颗小小的太阳。
远处山谷中,那颗从陨石中诞生的火莲胚芽,已在老妇人歌声的滋养下成长为参天巨树。它的根系深入地核,枝叶触及电离层,每一片叶子都是一段活着的历史,每一次呼吸都在吟唱《承愿》。
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大地,整棵树忽然剧烈震颤。
随即,一道纯粹光芒自树冠喷薄而出,直冲云霄。那光穿透大气,跨越星海,最终与守望星遥遥相接,形成一条贯通宇宙的记忆虹桥。
虹桥之上,无数身影缓缓行走。
他们是失踪者、抗争者、沉默者、守护者,是千百年来所有拒绝遗忘的人。他们手牵手,肩并肩,踏着光桥归来。有的抱着熄灭的蜡烛,有的捧着烧焦的书页,有的只是默默低语着亲人的名字。
他们不说一句话,却让整个世界为之震动。
而在地球最偏远的一座山村学堂里,老师正带着孩子们朗读课文。课本是手抄的,纸张粗糙,墨迹斑驳。第一页写着:
>**“从前,有一口井,井底有火。”**
孩子们齐声诵读,声音稚嫩却坚定。窗外,一株新生的忆木正在抽芽,叶片脉络中流淌着赤红的光。
风起了。
火,仍在燃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