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云烽抓着门环,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,一抬头,正看到一个白色人影站在院中。
院中荒草丛生,靠墙角处长着一株低矮的杂树,那时约莫是在巳时,微微偏斜的太阳勉强能照进院子的西南角,那个传说中的鬼娘娘就站在那片阳光中。
她听到声音,转过身来,似乎是打量了章云烽一会儿,又转过身去。
她戴着一顶极宽大的帷帽,帽上垂下的白纱将她整个人挡得严严实实,若不是能看到白纱下露出的一点鞋边,章云烽根本看不出来这人究竟是朝哪里站着。
“那个……您好?”章云烽尴尬地站了一会儿,见她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,试探着开口,打了声招呼。
“鬼娘娘”再次转过身,这次她看章云烽看得更久,久到章云烽都在思考,要找个借口告辞了,她轻声开口了。
那声音朦朦胧胧的,透过重重纱帘,和半个宫殿的距离传出来,她说:“你是章不观的孩子么?”
章云烽点了点头。
“鬼娘娘”不说话了,那纱帘轻轻一动,她似乎是点了一下头,而后转过身,推开屋门,走回了屋中。
在她身后,那点吝啬的阳光被宫墙的影子彻底吞没,整个院落重新浸泡在了一片阴影中。
这是章云烽第一次见到她。
在章云烽出宫那年的秋猎会上,章云烽第二次见到了这个神秘的“鬼娘娘”。
她顶着一众嫔妃或羡慕、或嫉妒的目光,安静地站在景帝身后,依旧是一顶帷帽,一层白纱将她从头盖到脚。
景帝宣布完游猎规则,众臣就喧闹着解散,嫔妃们一拥而上,簇拥着景帝,将她挤到一旁。
她也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扯了扯帽上白纱,往后退了退,离开了景帝的视线,而后一人走到了高台的角落边。
那天阳光很好,她一人站在阳光中,站了很久很久。
后来章云烽再见她,是在一年一次的宫宴上,她只在开宴前出现了片刻,依旧坐在离景帝极近的地方,等景帝宣布了开宴,她就离开了。
章云烽当时没什么弯绕心思,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,现在想来,才觉得每个点都透着蹊跷。
这种蹊跷不仅体现在这个“鬼娘娘”神秘的身份、怪异的行事上,更体现在她每次都能站在景帝身侧,以及她在见自己的第一面,就看出了他是章不观的孩子这件事上。
章云烽不清楚这位娘娘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宫中的,但他第一次见到这位“鬼娘娘”时,章不观就已经去世了。
章云烽虽然不能排除这位鬼娘娘是被景帝带在身后时,见到章不观的可能性,但这种概率还是太小了。
毕竟章不观常年戍边,不常进京,经常是两三年才回来一次,后来章云烽的母亲去世,章不观回京带走了章云溯,章不观就更少回来了。
在章云烽的印象里,从他进宫,到后来章不观去世,七年的时间里,章不观就只在第二年时回来过一次,还只呆了一天半。
而从章不观去世,到章云烽第一次见到这位“鬼娘娘”,中间隔了又两年。
这么一来一去,时间一加,就算“鬼娘娘”真的是在章不观进宫时见到的他,中间也隔了有七年。
七年的时间,就算这人记性再好,也够她把一个不熟悉的人的脸忘干净了。
所以章云烽更倾向于,这位“鬼娘娘”,在进宫之前,就与章不观相识,两人甚至应该挺熟悉的,熟悉到时隔七年,能在第一次见到章云烽的时候,就看出他是章不观的孩子。
这么想来,这位众人口中的“鬼娘娘”、景帝口中的“曲神算”,应当就与北疆脱不开干系了。
那她究竟是什么时候、因为什么来到了宫中?又是为什么能受到景帝如此重视,在众多场合中,甚至都能越过皇后,站在离景帝最近的地方呢?
她为什么要处心积虑,在镇北侯府的书架上,留下模仿章云烽字迹进行标注的曲谱?为什么要向景帝提议,由自己去平定南疆异姓王余孽之乱?又是为什么,要这么晚把自己叫到后花园中呢?
当然,还有最重要的,她究竟是敌是友,是何立场,有何目的?
她是想向章云烽寻求帮助吗?是想利用章云烽做什么吗?还是想找章云烽合作呢?
章云烽脑中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,他将思路理顺,跨过最后一个屋檐,四处环顾,确认巡夜守卫都离得很远后,跃至地面,抬目望去——
后花园中,最隐秘的、最人迹罕至的小门,就在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