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沟知县施显民也在。
又一道飓风袭来,他勉强稳住自身,继续劝知府回去避难。
“府城的百姓全上了里山避难,见这闸口水势,洪水就快要来了,里山那边还需大人出面安抚百姓,此地就交由下官来督办吧。”
“百姓一早上山避难,现在底下没人,沙包能下多少下多少,一有不对立即叫停,别叫固堤的出了人命。”知府嘱咐。
“是,下官晓得轻重。”
知府点头,“你办事我一向放心。”
说完,知府最后深深望了眼汹涌的潮水,仿佛要把潮水给刻入脑海。
随着最后一包沙袋用完,河堤上最后一拨人也撤离到了山上。
浸了桐油的火把高高举起,照亮一张张苍白的脸,人们排成长龙,沉默地向山顶汇聚。
受灾的百姓们聚在简陋的棚屋中。
山中寒凉,又有雨水从缝隙中漏入,冻得人嘴打颤,人挤人挨着才好受些。
“娘,我想回家,我们什么时候回家。”
牙牙学语的幼童摇晃着母亲,祈盼着大人能带他回能挡风遮雨的家中。
“咱们为什么要到山里睡觉啊。”
稚童的话赤。裸裸戳向在场大人的心。
他娘不回答他,只将他搂抱到怀中,用身子替他挡住寒风。
又有一声呜咽声传来。
“田里的稻苗才抽条,去年下大雪,地头肥力足,要是长成了,今年收成一定比去年多,交了田税还能留不少粮食,不用紧巴巴掰着米粒吃,我那可怜的弟弟也能养活了,不会像去年和五弟一样饿死,可…可……”
汉子掩面抽泣,可了半天,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。
抱着怀里瘦弱的小汉子痛哭,想必那瘦得脱相了的小汉子,就是他嘴里的弟弟了。
可被水淹了,别说是掰着米粒吃了,这下是能不饿死都是老天开眼。
众人默默替汉子补上未完的话。
小孩被第一声哭闹勾起,一齐呜呜哭。
大人沉默着,连哄孩子的力气也没有,人到了这种时候,连哭出声来都是奢望,已经麻木了。
外头狂风不停,还能听见山下滔滔洪水声,破烂屋子里头,也是乌云遮顶,遮住的是众人的心。
谁也不知道未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,但不好过是一定的。
只能盼着在不好过里头,能有个好过点的活法。
年纪老的经历多,不是第一次遇见,想到以往的经验,忍不住茫然。
洪水才开始的时候,朝廷能一天一顿的发点救济粮,过一段日子,事情在朝野之中淡去,就变成了三天一顿的米汤。
再过一段时日,洪水退完了,露出没了庄稼的地,朝廷就开始把他们往回赶,继续去地里刨食。
好点的能借贷点粮种。
遇到黑青天,粮种都没法子弄到,没粮种就不能继续种田,没了粮食人就活不下去,没得法子了,就只能去当佃户。
家里有年纪轻的姐儿哥儿,爹娘不在意,觉得养着费钱就要先卖出去。
爹娘拿了钱先把肚子勉强填饱,然后继续给地主干活。
一辈子当个老牛,卖死力气地做活,一天到晚肚子还是饿着。
以往都这么过来,看着别人是一回事,到了自己头上,那心中酸楚能先把自己活活淹死。
还不如在水里淹死算了。
活着更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