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夫人回来见屋中乱象,咬牙顶着一口气,仍旧留燕澄薇两口子、燕松一大家子人吃午饭,把只会哭的燕曜交给燕松父子,从琢云手中接过圣旨安放,关上支摘窗,西间只留丫鬟服侍,让人撤下天棚、彩绸,让三堂恢复往日静谧。
大人、孩子聚在后院吃饭,大人肚子空瘪,起先还有几分食不知味,等吃了几筷子,食欲淹没哀痛、震惊、恐惧,就大嚼起来,孩子们更是可恨,举着油腻腻的爪子四处涂抹。
小灰猫本是蹲在屋顶上晒太阳,被吵的面孔阴沉,目光如刀,嘴角耷拉着大骂几声,一溜烟跑了。
吃过饭,燕澄薇两口子告辞离去。
展怀坐进马上,心里惦记着燕家许给他的名墨、好酒,见无人记得,自己也不便提起,就暗中怄气,板起脸讲大道理:“惊世骇俗,出一个奸生子还不够,还把这个奸生子送到朝堂里去,这是脸都不要了,打算让她一路睡上去。”
燕澄薇五指一动,想效仿娘,但展怀不是燕曜,也颇有几分力气,互殴起来,她不见得能占上风。
她把一个大耳光攥紧,倘若他再胡言乱语,就扇向对方那种道貌岸然的脸,但展怀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不高明,沉默下来,没给她这个机会。
夫妻二人犹如一盘散沙,归家去了。
燕松一大家子人,也滚滚而去,燕夫人看琢云吃饱喝足,走到廊下,她身体的一部分被阳光照亮,另一部分落在屋宇投射下的阴影中,衣裳薄而且柔软,束缚出一个微微凸起的肚子——她身上没有多余的饰物,她的欲望通过口腹之欲昭彰,她欠缺人性,不择手段,把名誉视作粪土。
燕夫人转身进屋,拿出《佛说大阿弥陀经》,狠看几页,平复心境。
佛很会安慰人——高门大户中的女子,日久天长,也全都成了高僧。
把一切都归结于因果后,她心平气和,开始想路子去请史冠金——只是这圣旨宣扬出去后,燕家声名狼藉,谁能给她开这个门?
无人恭贺琢云。
无人为她欣喜。
她也无人可以分享。
琢云走的很快,太阳照的四周都是金灿灿的,心在腔子里激烈跳动,像是要冲出来。
走到过穿堂,她深吸一口气,心仍浮荡着,没有被这口气吸进去,以至于她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,原地蹦了两下,蹦跶过后,她走到廊下,就见留芳在搬风炉。
留芳趁着好日头洗洗涮涮,四方桌放在太阳底下,晒着一套茶具、一把筷子、没有敲开的茶饼,一根绳子从东边树上扯到西边树上,搭着两床锦衾。
她伙同婆子把黄釉大风炉也抱了出来,拿抹布把筒身上雕花擦净,打开炉门,耙出白灰,用渣斗接着,只留一点底灰。
把灰倒在桂花树底下,婆子不在,她试着挪动半人高的炉子,却是纹丝不动。
“我搬。”琢云走过来,扎起马步,两手牢牢贴住风炉,毫不费力将风炉搬进耳房,安放在原地。
她脸上没有笑意,但留芳感受到了她的喜悦,虽然不知喜从何来,但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。
琢云进屋休息片刻,静坐、站桩,站桩、静坐,把心中那点洋洋自得、骄矜自满涤荡的干干净净,以免冲昏头脑。
酉时过半,她吃过晚饭,彻底静下来,走到花径上,脱去褙子,搭在假山石上,身形劲瘦,开步起势,冲拳而出,打出一套长拳,窄袖因劲气震动,猎猎作响。